春燕·斯威夫特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本来没有抱多大幻想，在闹哄哄的酒馆里把照片递给了他身边看上去喝得已经有点上头的男人。对方穿着一件在地球上十分时兴的皮夹克，打扮得像个飞行员。

对方是个有着头棕色短发的帅小伙儿，接过照片之后在人声鼎沸里骂了句街：“这他妈不是布鲁斯·韦恩吗？”

他差点被杯子里的东西呛到，赶忙问道：“你认识他？你知道他在哪儿？”

“银河系，地球，哥谭。”男人把照片推给了他，“我都没想到在南天星座还能碰到打听他的人。”

他于是把那张小照片收进了怀里，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他落在哥谭的小巷子里，裹着一件长到了他小腿的风衣，还带着一顶看上去老派十足的礼帽。他紧张地按响了韦恩大宅铁门旁边的门铃，在口袋里搓着自己的手指。不过令他意外地是，他并没有被宅子的主人怎么刁难，那扇大铁门就那么在他面前滑开了。

他小跑着穿过积着落叶的庭院，绕过了已经干枯的喷泉，停在了主屋的木门前。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敲门，那扇门却又打开了。

他愣了片刻，这一路上的畅通无阻却更让他觉得束手束脚，但他又不想畏葸不前，就狠狠心踏了进去。

他摘下了帽子，打量着这栋老宅。哥谭里没有人不认识韦恩家，也更没有人不知道布鲁斯·韦恩。他觉得因为奔跑，自己的心脏蓦地加速跳动起来，怦怦地撞着他的胸膛。

他循着这附近他唯一能追寻到的心跳声奔去。他掠过韦恩家挂着各代家主画像的走廊，经过摆放着蒙尘花瓶的门廊，踏上了花园的石板。

玫瑰花上的露水很快染湿了他的袍脚衣袖，他绕过那些修剪精良的灌木，因为急切而有些粗鲁地拂开了阻挠他前进的花枝。植物也妄图还以颜色，但那些细弱的刺根本无法在他的皮肤上割开哪怕一条细小的口子。

他无意与她们纠缠，逼近了迷宫的中央。在他拂开最后一枝花朵时，他终于见到那抹追寻的幻影。他调整了会儿呼吸，走向坐在亭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银发打理得整齐又利落。尽管他是一个人坐在亭中，却摆了两个杯子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好像是猜到了他要来。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停在了那人的不远处，斟酌着问道：“您好？”

那人浅笑着回过头，动作缓慢地向他招了招手：“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他局促地搓了搓双手，谢过了老人为他倒的茶。他抿了一口，还是从口袋里把那张照片掏了出来，放在了他们之间的小桌上：“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他？”

老人从衣袋里找出花镜戴上，才虚起眼睛看向那张巴掌大的照片。他望着照片里那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那个人的额发垂在额际，大概是因为要总梳背头，所以不打发胶时头发显得长了些。那个人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正带着点不耐烦地盯着镜头外面看。

老人望着那张照片笑了出来：“我见过他，我当然见过他。”

他按下那些涌动得要溢出喉口的希冀，而老人接下来的话宛若一盆兜头泼下的冷水。老人说道：“我就是他。”

仿佛为了佐证版，老人把照片举到了自己的脸侧。他的眼珠在那张照片和老人的脸之间晃动，他看到了相似的脸部线条、唇形和同样的鼻子。他试着张口了几次，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无法解释那些突如其来的伤感，这些破碎的情感像是汽水里的气泡，无法遏制地从底部翻涌而出，一个接一个地破裂在水面上。他接过了那张照片，抬头看向老人，迟疑地叫道：“布……布鲁斯？”

老人笑着应道：“克拉克。”

他落荒而逃。

 

等到他再次鼓起勇气去拜访老人的时候，却发现韦恩宅里再也没有心跳的声音了。他只在玫瑰园里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坟墓，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老人询问更多有关于“布鲁斯·韦恩”的故事。

坟墓上挂着一枚怀表，他把它取了下来。这个怀表平平无奇，他在耳边晃了晃它，甚至没有听到齿轮的转动声或者秒针的滴答声。

他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一个坏掉的怀表，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拥有一张陌生人的照片一样。天空里有细碎的雪花落下来，无声地叠在了那块冰冷的墓碑上。

他握着那个怀表，却突然听到了脚步声。那人穿过韦恩宅的庭院，向他走来，或者说向着这个坟墓走来。那人看到他时，微微顿了顿脚步，但也似乎早就与他熟识那般继续走了过来。

那人也是黑发蓝眼，怀中抱着一捧玫瑰。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忽视这个青年腰胯上挂着的两把大口径手枪，还是青年先开口了：“你来晚了，老头子去世前还在念叨你。”

他呐呐地应着，拇指蹭过怀表的盖子。青年把花放在了墓碑前，摘下了手套，轻轻按在了墓碑上：“你以后还会再来吗？”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光是站在墓前就已经用光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想逃走，想逃离这个星系。这里远比宇宙中更令人窒息，也远比那里让人寒冷。

“我猜也是。”青年低语道，转过头来看着他，“那你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他抬起眼，与青年的眼眸撞上，对方念出了他的名字：“卡尔·艾尔。”

 

他走进了自己的要塞，那是一个位于北极的堡垒。他点开屏幕上的信息，却发现这个地球的时间要远比他想象得要混乱。如果说他遇到的那些其他的星系的时间宛如布匹上排列分明又整齐的丝线那样，各个平行状态下的时间线各不打扰。那么这里就是一坨再也理不顺的毛线团，他甚至无法利用母星的科技去推演核算各个时间线下的可能性。

他只能随便选了一个，进行了时间回溯。

 

他这次换上了母星的制服，氪星特殊的织物突显出他紧实的肌肉。他盘旋在哥谭的上空，红色的披风坠在他身后被哥谭的夜风拂地猎猎作响。他很快就找到了布鲁斯的心跳声，于是他向那里飞去。

那是一场觥筹交错的晚宴，他努力避开视线地落在了韦恩宅的庭院里。他站在灌木和树木的阴影里，静默地看向大宅里面的人声鼎沸。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他要找的人就走到了露台上。比起上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布鲁斯要年轻些许。

还有一个人跟在他身边，同样是黑发蓝眼，穿着身笔挺的西装。这个人的眉宇沉静，然而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又从那层骄矜又克制的面具下冒了出来。那人跟布鲁斯耳语了几句，就又转身离开了。

他望了那里一会儿，布鲁斯好像就发现了他。布鲁斯向他招了招手，走到了一个从里面绝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踮起脚尖，漂浮起来，悬在了围栏外侧。

布鲁斯看着他升上来，突然勾起唇角说道：“罗密欧，为什么你是罗密欧呢？”

他不知道如何接话，眨了眨眼。布鲁斯伏在了石制的围栏上，十指交叉：“这是你第一次见我？”

他摇了摇头，想起了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孤单背影。他舔了舔唇，一时抓不到思绪的重点。他只能把照片又掏了出来，递给了布鲁斯。

布鲁斯接过了它，露出了一个饱含着隐秘的微笑：“很高兴见到你，克拉克·肯特，我叫布鲁斯·韦恩，是你的恋人。”

 

布鲁斯走进了一个黑暗的小房间，反手关上门，将喧闹挡在了后面。他打开了房间的照明，这是个摆着台球桌和小沙发的游戏室，甚至还配了一个吧台。他泡了一壶柠檬水，放到了矮桌上。

落地窗打开了，富有哥谭独特气息的夜风吹了进来。他扭头看向了迈进房间的爱人，即使过了几十年对方还是这么年轻又俊朗，可他却是日渐老去。

他挺了挺背，给对方推过去了一杯柠檬水：“你想知道些什么？”

克拉克道谢后，又翻出了那枚怀表放到了桌上：“请问……”

布鲁斯却也从马甲的口袋里也翻出了一枚同样的怀表：“你送的，跟你这块一样。”

克拉克不知道说什么，他模糊地抓住了些什么：“那我跟你……？”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你穿了身漂亮的西装，头发抹得很整齐，问我要不要……”布鲁斯却讳莫如深地止住了话头，他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No spoilers.”

布鲁斯说得大概是真的，韦恩宅里甚至有他的不少衣物。他系着领带走了出去，在走廊上遇到了刚才在露台上的那个年轻人。对方看到他时，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略略向他颔首：“晚上好，克拉克。”

克拉克觉得他大概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但他并不知道年轻人的名字：“今晚来了不少人。”

“嗯。毕竟也算是布鲁斯的退休会，哥谭不少的大鳄还是愿意卖他个面子的。更何况……”他倚上了走廊的墙壁，看上去有点疲惫，“他们也想卖我个面子。”

“最近很累？”

“还好。”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克拉克想了想，把手搭上对方的肩膀拍了拍：“多注意休息。”

他被克拉克的话逗笑了：“你终于不念叨我了？”

克拉克慌了起来，而青年也没太在意：“我先去蝙蝠洞处理点东西，他们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没见过我。”

 

等到宾主尽欢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与布鲁斯在窗前并肩而立，望着那一辆辆载着几乎所有哥谭上层人士的豪车驶出庄园。布鲁斯站在月光里，影子被拉得很长。

克拉克站在他身边，做了一个决定。

 

克拉克躺在韦恩宅炉火前的沙发里，手里捧着本书，布鲁斯从蝙蝠洞里走了上来。他刚揉开身上的淤青，坐在了克拉克的身边。克拉克便问道：“夜巡还顺利？”

布鲁斯点了点头，接过了克拉克递过来的热水：“老样子。”

“要不要去上次那个地方泡温泉？”

“上次？”

克拉克抿住了唇：“原来我还没带你去过啊，走吧，那里你肯定喜欢。”

如果你手握未来，提前知晓你的爱人的一切喜好，那么这段感情会不会一定就是幸福的呢？

布鲁斯知道他爱吃什么，喜欢多软的床褥，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却在他们一日一日的交往里，逐渐“忘记”了知道的一切。他面对着布鲁斯，却愈加地游刃有余。他逐渐知道了布鲁斯爱吃什么，喜欢多软的床褥，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服。他对布鲁斯浓情渐深，像是硬币越积越多的储蓄罐。而布鲁斯则更像玻璃罩下的魔法玫瑰，爱情的花瓣随着时间流逝而凋零枯萎。

他们一起看过午夜的日出，见过鲸群迁徙。他甚至带布鲁斯去过不同的星系，看过一次长达12个小时的日落。

他们甚至一起并肩战斗，保护地球，组建起了一个联盟。

他每一次再来，都会发现他的衣物在减少。直到某一天，他来到哥谭，看到了一个朝气蓬勃的蝙蝠侠。他立在哥谭的高空上，看到那件黑色斗篷翻飞着消失在楼宇间，后面跟着一个稚嫩的身影。

那个身影轻巧灵活，像是一只在夜空里滑翔的鸟雀，啁啾着跟着沉默的蝙蝠。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于是他俯下身落在了他们二人的前方。

将自己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布鲁斯戒备地绷起了肌肉，他对笑容满面的克拉克看上去没什么好感，惜字如金：“超人。”

克拉克便知道，他们的离别大概就在眼前了。

 

克拉克最终把日子敲定在了一个圣诞节，他穿了一身漂亮的西装，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梳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布鲁斯，他可不能搞砸了。他拿了一大捧玫瑰花，站在了哥谭的街头。

他抚过那些娇嫩的花瓣，这些是氪星的品种，地球上并不能找到。他在这里等了很久，久到街头寂静无人，星光惨淡。但他满怀着一腔爱意，甚至一点都不觉得冷。

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有几个人来与他搭讪，甚至有人要出钱买走他的花，可他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在这时，开始下雪了，那些细小的雪片在暖黄的路灯下很是明显。他看到了街头走过来了一个身影，来人身材挺拔高挑，还带着点青年人特有的细瘦。那人把大衣又裹了裹，步履匆匆地走着，甚至都没对他投上一丝目光。

克拉克拦在了他身前，他这才抬起头，不耐地看向了克拉克。克拉克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对他说道：“我等了我的爱人一天，他没有来。我不想再等了，这束玫瑰你要吗？”

他狐疑地蹙起了眉，他刚被几个哥谭的黑帮老大敲打过一番，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不要。”

克拉克又迈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拿着吧，圣诞节了，以后他也不会来了。”

他也懒得与克拉克纠缠，就接过了那一大捧玫瑰。花束上带着克拉克的体温，那里被攥了很久，烙进他的掌心，甚至让他哆嗦了一下：“你……”

克拉克替他掸了掸雪花：“你爱过人没有？”

他现在真的觉得克拉克有病了，毕竟哥谭从来不缺疯子：“当然。”

克拉克点点头，把口袋里的怀表也塞给了他：“圣诞快乐！”说着他就笑着跑开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花和怀表，忍了忍才没扔出去：“神经病！”

 

克拉克把那张泛黄的小照片最终随便夹进了一本书里，交给自己的智能管家们之后就不再理会了。他看着孤独堡垒上的面板，上面显示这个地球的时间线已经恢复正常，于是他觉得也足够了。

他躺进了氪星的营养舱，觉得他自己就像是个揣了石子儿的牡蛎。他得把有关布鲁斯的回忆变成珍珠，才有勇气去面对他的下一个任务。

没有什么是比睡一觉更好的了。

 

克拉克从营养舱里醒来，看到了书本里夹的照片，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他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好看的男人。

于是他怀揣着它，像是拿到了一个世纪谜题的谜面，决定去南天星座喝一杯缓缓刚清醒过来的大脑。

他推开了酒吧的大门，走了进去。

 “你有没有见过他？”

 

*时间线相对的梗来自于doctor who中的博士与river song